上纵横小说App,新人免费读7天
已抢580 %
领免费看书特权

第十一章

青鸟之

(1)

很久以前,大海里住着一位龙王,他总是按照玉帝的旨意,驾着云朵飞到天上,按时给大地降雨,使人间世世代代风调雨顺。人们为了感激龙王,为他盖了龙王庙,还经常给他送好吃的食物。

日复一日,龙王慢慢变老,他再也走不动路。他把孩子们叫到身边,躺在床上语重心长的说:

“孩子们,我老了,再也不能驾着云朵,给人间送去甘雨。你们已经长大,也学了不少本领,有谁愿意肩负龙族的责任,日复一日帮助人类,实现风调雨顺的愿望?”

大儿子说:“父亲,我们都愿意肩负这个责任,您无需担心。”

二姐说:“父亲,我们各自的力量不及您的十分之一,但我们一定像您一样尽职、勤勉、一丝不苟。”

三儿子说:“我虽能力不及哥哥姐姐,但我愿意去人间守护一个湖泊。”其他孩子也纷纷表示,愿意去人间守护一条河流、一弯小溪。

龙王非常欣慰,夸奖说:“好孩子志在四方。”

于是孩子们带着父亲的礼物和叮嘱,一一飞往远方,开启自己的新生活。

轮到龙王的第九个孩子时,他低着头不敢看父亲,说话支支吾吾。

“我也想像哥哥姐姐一样,守护一方水土,可是别人总说我是个熊孩子,四处和人打架,毁坏东西,我担心我承担不了这份责任。”

年迈的父亲哈哈大笑,摸摸他的头说:“你的哥哥姐姐们,都有自己的优点,有的聪慧、善良、勤勉、稳重、有的干练、优雅、大方、有远见。天生我材必有用,而阿正你最正直,喜欢打抱不平,视恶如仇。虽然你和人打架,还不小心毁坏了东西,但你从来不为自己,这是你的优点孩子,我平时对你太严厉,不要怪我。去吧,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。”

阿正听完父亲的话,脸上笑开了花,依依不舍地抱着父亲。最后,他驾着父亲赠送的云彩,飞向了蓝天,飞向了自己的新生活。

青鸟讲完了睡前故事,抬起眼皮,阿晴已呼呼睡着了,破锣般的乌鸦嗓竟意外地催眠,为阿晴脱鞋、翻身、调整脖子、盖好被子也没吵醒她。小姑娘真是黏人可爱,每当青鸟完成任务回到养老院,阿晴便哒哒哒跑来缠着他讲一讲外面的海阔天空、奇异见闻、传说故事。

养老院外面的世界,或者说青鸟生活的大人社会,充斥着虚伪、鲜血,不能直愣愣地端到孩子面前,现实会一刀杀死孩子内心极其珍贵的东西。但把现实拔牙去骨,并装进玻璃罐里,权且让孩子观赏还是可以的。

青鸟脑木嘴笨,口述故事的话,既无吸引力,也容易话不择字胡言乱语。阿晴是独一无二的,青鸟瞒着珍珠绞尽脑汁地为她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,写完后几次删繁就简、去除杀戮荤腥、隐去少儿不宜、长句改短句、用简易字词,才觉妥当。文字无趣,又把故事画成漫画,铅笔打稿钢笔描边水彩上色,再一页一页打孔装订成册,包上精致的手绘封皮,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绘本《青鸟童话故事集》就诞生了,它只属于阿晴。

青鸟合上绘本,放回曲奇饼盒,铁盒藏进阿晴的衣橱里柜,里柜上了锁,钥匙塞进毛绒乌鸦玩具的肚子里。毛绒乌鸦和其他毛绒玩偶在阿晴床头排成一排,守护她的美梦,天知地知他知阿晴知。

青鸟突然觉察出一股异样,仰头嗅了嗅窗外月蒙蒙的夜空。灵敏的嗅觉,使他能轻松嗅到方圆千里内一种奇怪的味道——湿漉漉的空气中,飘来一股淡淡的艾草味,不是沾满泥土露水的馥郁馨香,也不是家家户户门楣上的那种新鲜苦涩,而是腐烂的艾草根茎沾满焚烧过的生石灰的臭味。草蛇灰线,瞒不了青鸟。

青鸟压实阿晴左右两侧的被子,轻悄悄关灯掩门,穿过鼾声和咳嗽起伏的走廊,迈出养老院。隔壁的龙王庙因火灾安全隐患被查封后,小岛静谧悠然,夜里更是幽静。青鸟回头望了望养老院古朴的院墙,紧闭喙嘴张开翅膀,趁着夜色,飞往下一处目的地。

青鸟走的几天,阿晴每天都想哥哥,只要听得养老院前台电话响起,便飞奔去接、去听。

说来,阿晴应该上幼稚园的,只是昭文市近来接连暴雨,幼稚园屋墙多有裂痕漏水,下水道涌出黑水,安全隐患很大,阿晴就不用去了。大雨稍微停歇,幼稚园又被三位少年毁坏,少年朝园里漫天扔进无数臭鸡蛋,造成幼童呕吐不止,纷纷送医送家。虽经反复清扫,除菌除臭却仍需时日,幼稚园也就索性继续关门大吉了。不用早起上学,阿晴乐坏了,养老院的护工春丽、护工青鸟、同住岛上的年轻警察吴攸也暂时不再接送孩子。

一天中午,养老院前台的电话日常性的响起,阿晴熟练地踩上椅子,拿起听筒。

“您好,神明养老院。请问需要什么帮助?嗯,您找哪位?”

电话那头是一位中气不足的男人,一听到阿晴的声音,扯着烟嗓大笑起来,笑几声就要被自己的咳嗽声呛断。

“哦?竟然是叫做‘神明养老院’吗?我姓李,近来我妈妈突然大小便失禁,愁人啊。我想让我妈妈去……呃,您的声音很显稚嫩,您是仙童吗?贵养老院的看护和医生都是神明吧?还是您这边只接收神明?”

“是……”阿晴刚开口,近旁的珍珠慌了,左手一把抱起阿晴,冲阿晴眨眨眼,右手食指示意阿晴不说话,接起话筒忙解释起来。

“……是这样的李先生,我们养老院目前床位已经满了,扩充的话,还需要市里批复,所以只能对外‘申明’……申明实行邀请制,眼下只有收到入住邀请的爷爷奶奶,才能入住敝院,要不您去别的养老院试试?如果您母亲大小便失禁的话,还请赶紧送去就医要紧……”

男人听了颇失望,断续咳嗽一阵后,不无埋怨起来。

“邀请制?那果然是只有神仙才能去你们养老院呢?!真是的,好浪费时间。”

“不是这样……”

嘟嘟嘟,只剩一串忙音。

珍珠如挨了一串枪子般,来不及解释,略略有些心堵。按下听筒,稍愣了一会儿,没听出来是谁,越想越生气。什么臭男人,手头有几个钱,就想把老人随便丢进个养老院,呸!这种嫌老爸老妈屎尿臭的混蛋。

阿晴还左手抱在怀里,珍珠手指点点她鼻尖,假装嗔怪道,

“是你青鸟哥哥教你说‘神明养老院’的吧?不是阿晴的错,只是别人听到这个秘密……不过也好,既没有损坏养老院的声誉,别人听了又觉得很神秘,你说是吧?”

阿晴不懂,摇摇头:“哥哥什么时候回来?”

“哥哥是大人了,要帮奶奶去办重要的事,算来也差不多该有消息了呀,怎么耽误这么久?不应该的。让虫爷爷带你玩好不好?”

老敖大病初愈,阿晴给他取了个新外号“虫爷爷”。珍珠让父亲带阿晴,在养老院外的院子里玩耍。俩人一会儿跳皮筋,一会儿跳房子,一会儿提着小桶捞鱼,没注意上班的吴攸从身旁经过。

“姨妈,我昨天帮所长搬家,路过幼稚园,看门口贴通知了,说下周一复学。下周我来送阿晴。”

“不要——我不要上学——”阿晴眼睛失去高光,装鱼的小桶掉在地上。

“已经接到电话了。阿晴这个月玩野了,连学都不想上。你不上学的话,以后只能去乡下种地。”

“对哟,你青鸟哥哥给你写的童话书,那么多字,阿晴认得几个呢?”

“嗯……认识好几个。哥哥会读给我听的。”

“吴攸,青鸟写写画画的那些个故事,真的适合阿晴吗?会不会……”

“理性来说……确实感觉、似乎、大概……嗯……不合适。”

“不许说哥哥,不要理你们了。”说罢阿晴跑回房内,吴攸瞪着大眼追过去,又得一阵安抚咯。

“对了姨妈,我有一个远房的亲戚今天刚回国,特别想见您,正在我家吃饭。”

珍珠并不诧异,却也想问是谁,还未开口,只听得身后有人喊:

“干妈——”

珍珠回头,一个身材略发福的秃顶男人,一身西装站在吴家门口,边喊边跑过来,吴攸说的应该就是他。珍珠不自觉惊诧起来。

“小林?”

“是——是我,我回来了。”

“你不是在美国?哪天回的?好多年了啊——”

“干妈,我才回来,我想死你啦……”说着竟不由自主哭着要跪下来,珍珠一把扶住。两人不顾头顶烈日炎炎一阵寒暄。

只一个不经意,小林的注意力被一旁无所事事的老敖吸引走了。

“干妈,这位头上长角的爷爷,眼熟。对,很眼熟,好像是哪一年在哪里见过?”

“我父亲?你哪里见过他呀,我记得你八二年就去马来打工,后来你信里说,娶了老婆生了孩子,又随岳父一起去了美国。你才回来,你几时见过他,许是记错了。”

小林也不顾老敖嫌弃,围着他上看下看,越看越看不够,一股子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,可又说不上来,纳了闷了。

“看什么,小林崽子。”

“诶?你果然认识我,对对对,我小时候,是有人这么叫我,您认识我爸爸吧?您老身体康健?”

“康健的很,就是痴呆了,不大认人。昨天还和街上的小二流子打群架,追了二里地,拉都拉不住。”珍珠瞪了两眼老敖,老敖不忿。

“别瞪我,傻子才吃亏,男人打架怎么能输呢?”

小林哈哈哈点头表示同意。

“那也不对啊,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?八零年前还没有养老院,这里还叫“市革委会拥军疗养所”,六九年,林老排长来这疗养,住了七八年后故去了(哎竟然都过去了这么久)……后来你一腔怒火出国,怎么可能见过我父亲,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死哪晃荡呢。”

小林在记忆中搜寻,“我想起来了,旁边这个是龙王庙。破四旧时,干妈您带着我们砸龙王庙,推倒了龙王像,对对对。石像倒下来的时候,砸到一个老头,满头是血,一顿包扎,包扎完安置在我爸隔壁床。我爸知道后,拧着我耳朵向老人家道歉,给他剥鸡蛋吃。后来有一天,老人头上的纱布拆了,嘿可太神奇了,老人家头上竟然有两个角,其中一个角断了。我爸看到后,又给我一顿胖揍,说要陪人家医药费,还要给人家养老。第二天,我给我爸送饭时,老人家已经不见了,再之后不久,我爸被拉去批斗……”

“小林,不提这些了哈,回来就好,都过去这么久。”

“爷爷,对不起,当年……当年……”

“小林——”珍珠劝不住。

“我想我爸了……我爸打了八年鬼子,没死日本人手里,却……我真想把他们全部吊死在那棵树上,就像他们对我爸那样……”小林越说越激动,红着眼大哭起来,年过中年,热泪油油地淌过红通通的脸。

“好——吃完午饭,我给你准备绳子。我带你一家一家去找,看看谁还活着,都给他吊起来,死了的给他挖出来,吊鸭子干。这样解恨不?”

“啊……算……算了干妈。”

老敖听娘俩的对话,乐得不可开支,鼻涕泡都笑出来,珍珠看了却生气。

“笑,你还笑!都怪你,在这里盖什么破庙,害死这么些人。”

“我没盖,不是我盖的,我就一菜农,哪里会盖庙……”

“还说不是你!还说不是你——”珍珠不知哪来的急脾气,伸手便要敲老敖的脑门,“扣扣扣”的一下又下,老敖疼得哟哟直叫,滚倒在地上,满嘴哈喇子。

“好凶啊,真的不是我啊——父亲救我,太公救我,珍珠又生我气啦!”

小林慌张去拦,勉强劝住。见老敖像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打滚,是拉是扶也不起,一头雾水:

“干妈生得什么气,他好歹这把年纪,打出个好歹。我爸爸的死,跟这个庙没关系的,和她也没关系。把他吓得,委屈的像个孩子。”

“小林别替他说话。就是在这个破庙里,他把我扔给你曾爷爷抚养。抛弃女儿的人,他活该有今天。我应该再早点推倒这个破庙,不用等到六几年,害死林排长和他的战友。”

珍珠把几十年的怨气一股脑撒出来,指着父亲骂道:“如今,就算你老年痴呆了,一桩桩一件件,我还是要数落你,没用的阿正!”

小林听珍珠说老敖已经老年痴呆,赶紧转移话题来解围:

“老年痴呆?”

“阿尔兹海默。”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珍珠摆摆手,不想说。

这大晌午,六十来岁的珍珠、五十来岁的小林和不知年岁的老敖,晒着太阳,一言不发。不远处,养老院、龙王庙和吴氏祠堂的白色外墙晒爆了皮,腻子大块大块地脱落。

“干妈,其他干儿子、干女儿回来过吗?”

“有,每年都有。你认识的不认识的。”

(2)

青鸟此次的任务,依然是帮珍珠寻找一位老去的神明,只不过这位神明不是什么好鸟,祂藏地很深。

青鸟在前台填完了《应聘登记表》,人事小姐姐领着他穿过一片人声鼎沸的办公区,进到一个狭小的玻璃隔间。隔间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,墙上挂着白板,画着“客户价值全生命周期曲线”。青鸟靠墙坐下,稍事休息,小姐姐端来一杯水请他稍等片刻。

“市场部总监正在带领团队开早会。”说着,小姐姐往玻璃门外指了指。

青鸟站起身,两排白衬衫在总监的带领下,跳早操喊口号:

“亲爱的狼崽子们,大家上午好!”

“好!很好!非常好!公司有我会更好!”

“今天你准备好了吗?”

“狼行千里吃肉,狗行千里吃屎,流血流汗冲业绩!”

青鸟噗呲笑出了声,小姐姐瞪大眼睛猛转头,担心似的要他坐下,教他一会儿怎么通过面试。

“嘘——呐,一会儿千万别这样,总监很重视团队士气,如果他觉得你不够融入的话,就悬了。”青鸟点头,玻璃门外的口号声戛然而止。

“哼——很好笑吗?我可听到了。”市场部总监估计属猫的,一点脚步声都没,他快步冲进玻璃隔间,人事小姐姐和青鸟都吃了一惊。

“张总,火气别这么大,‘员工可以百炼成钢,必须把炮口对准敌人’!”小姐姐学着总监说话的口气揶揄道。边说把青鸟的简历递给张总,关上玻璃门,一路小跑回HR办公室,被张总追出去拉住。

“小颖同学,这个候选人根本不合格嘛!麻烦筛选简历的时候把把关啦!”

“张总,现在招人可难了,您对销售助理是不是要求太高啦,他可是主动投的销售岗诶。人家主动应聘成为你的兵,多难得呀,好好聊聊嘛。”

“你看他那个损样,我部门宁缺毋滥!”张总把简历递给小颖。

“我每个月有10个招人的KPI诶!10个诶?!”小颖很生气,两个十指在张总面前比成“十”字。

“平时这也要我帮,那也要找我,销售也以貌取人了吗?黑猫白猫能卖出去东西不就行咩,还是说张总并没有带新兵的时间、耐心和方法呢?”

张总听了,把简历拍在脑门上,咧着大嘴呵呵笑。

“小颖同学,您看看大早上的,火气这么大,您都对您是我老板,一会儿请你喝凉茶……那我先去咯?”

小颖厌弃地摆摆手,扭头走了。

张总监先扭屁股后扭脸,走向候选人。

“青鸟?”

“是!”

“啧挺特别的名字,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?

“如您所见,我一直在昭文县一家养老院当看护和护工,工作了十几年。”

“没干过销售,为什么要应聘我们公司的销售岗。”

“我的销售生涯空白,我不是来应聘销售的。”

“那你应聘什么岗位?”

“我应聘一份扭屁股的工作。”

总监以为听错了,用小指捅了捅耳朵,吹掉耳耵聍,“什么?”

“我应聘一份扭屁股的工作。”

总监感到了极大地侮辱,把青鸟的简历摔在桌子上,身体往椅子上一靠,砸吧着歪嘴,露出总监该有的气场。

“小流氓,你很狂妄嘛!来找茬的吧?趁我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赶紧滚蛋!”总监厚实的手掌拍在薄薄的桌子上,一次性水杯翻了个跟头,滚烫的热水洒满桌面,淌到地板上。俩人都感觉到开水的灼热。

“快滚!否则这开水,就不是倒桌子上了。”

青鸟见他这般嚣张油腻,失望至极,怒火从丹田升到胸口,从胸口上到喉咙,最终化为瞳孔里燃烧的火焰。这怒火似乎把青鸟点燃,青鸟浅蓝色的上衣霎时变成黑色。

青鸟缓缓站起,双手不顾热水的余温,手掌拍在桌子上。总监只见四溢的水竟然倒流回桌子,涌向青鸟的双手,如碰到烧红的烙铁,滋啦啦化为水蒸气,桌子却完好无损。

总监惊诧之际,小小的玻璃房突然暗如黑夜,眼前的候选人,化为一只黑色巨鸟,张开硕大的黑翼,黑云压城般俯视着他。巨鸟的双眼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,钳子似的喙嘴缓缓张开,滔滔不绝地说起来:

“Eason张,原名张伟,1984年生于福建省昭文市和平镇,从小家境贫寒,父母靠种地采茶打零工糊口。六年级时父母离异,家中有两个妹妹,大妹妹上完初中后辍学,小妹妹小学没毕业,而你——张伟,是家中唯一走出大山的人。”

张伟听到对方知晓自己身世,嘴巴已经张麻了。

“高中三年学业高开低走,勉强考上天津滨海新区一所二本院校。大学四年乏善可陈,翘课三年,网吧当家,网吧连续包宿最高纪录14天——怎么说,体力很一般。痴迷电脑游戏,大四时游戏被盗号,站在网吧门口怀疑人生——真讽刺!

“曾两次遭遇电信诈骗,共损失两千五百元。也因此,连续两个月只吃一顿饭,四处打零工做兼职,毕业时却是全班兜里最鼓的人。曾经一通电话,伤了一位女子的心;一通争吵,寒了妈妈的心;一叠钞票寒了班主任辅导员的心……”

张伟发了疯似的制止道:“别说了,别说了,操!求你了!”

“学校网开一面,得以毕业。后四处求职,卖过跟团游,采访过书画家,给企业家们做过管理咨询,接触过网络大电影,平价卖翡翠。再后来建过网站,运营双微一抖,推广过在线教育课程,也运营过短途运输O2O,摸爬滚打多年,而今天的你在做海外购。十年社畜没得选,有成绩,但都不多,有车没房,一身贷款,不敢离职。酒量差酒瘾大,喝醉了必唱陈奕迅的《十年》,五音不全都是感情,嚎叫派……”

“停停停——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

青鸟依旧不依不饶,叙述着他的生平,宛如在开哀悼会。

“每月和妻子吵两次架,吵架时爱摔东西,摔过五个杯子,两把椅子,三个手机,一台笔记本电脑。和妻子领养了一只流浪狗,田园,养了六年,抱着它睡觉了1251天,打了它97次,其中89次是因为吵架;妻子爱哭爱吃美食,生气不容易哄,恋爱七年,啪啪啪的次数是——”

“闭嘴!住嘴!停!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?”

“只要我想知道,我就能知道你的全部。我还知道上周五,在大会议室开周会时,你的工作明明很出色,但老板却嘲笑说‘你们市场部,不就是扭屁股的吗?’你笑得比在场所有人都开心。”

“你是谁?为什么要这么对我?”

“晚上又被老板拉到KTV洗手间,拍着你的肩膀说,你是他最硬的翅膀,真兄弟不会忘了你,还要给你找小妹……”

“住嘴,求你了,他妈住嘴吧……”张伟已经声嘶力竭。

“实在无意冒犯,我先向您道歉。用短短的几段话概括你过往30年人生,确实过于残忍。虽然你的过往惨不忍睹,但细细分析,每一段都很有味道。我观察过太多人,怎么说呢,你遇到了那么多的挫折,走到今天,人生没有沮丧堕落,我很钦佩。”

“我再问一次,你是谁?为什么要这么对我?有什么企图?”

青鸟被张伟蠢哭了,“我说过了,我来自昭文市一家养老院,那个养老院,你忘了吗?”

张伟恍然大悟:“啊——是珍珠是干妈?可是,那个养老院,20年前就消失了啊?”

“是的,我来自1998年,那时候养老院还在,珍珠让我来的,她说张伟是她救过的孩子中,最善良的。所以,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?”

张伟瞳孔震惊,不理解什么叫“他来自1998年”,但眼前这只巨鸟频频向他展示神迹,他已经不需要理解。

“不——我没有忘,我永远敬爱她。请您千万别生气。”

青鸟收起翅膀,褪去瞳孔火焰,化成俊俏的少年。干净的浅蓝色上衣,应和着玻璃窗外湛蓝的天空,柔和的阳光透进来,不晒,呼吸起来真舒服。青鸟扶起张伟坐到椅子上,两人如刚见面那样面对面,彬彬有礼。桌子上的一次性水杯装满水,冒着热气,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。

“好!那我谈公事了。我来这里找你们的王八蛋老板和他的合伙人,告诉我,他们藏哪了?”

“找我老板和合伙人?能透露下,他们犯了什么事吗?额……我说不仅仅是违法犯罪那种,是你关心的那种事。”

“欺骗老人,获取利益,具体嘛我不能细说。”

“啊——真虚伪,天天把‘老有所养,幼有所爱’挂嘴边,背地里原来这样。他们好几个月没露面了,没人知道他们躲哪,我告诉你……”

青鸟点点头,人事小姐姐小颖敲了敲玻璃门,也给张总端来一杯热水。

“小心烫。”小颖笑靥如花地欠身离开。

“老板消失了,你们同事们好像一点不紧张?”

“没打过工吧?只要完成KPI,公司按时发钱,老板死活有什么关系。”

“你们老板干得坏事,他们都不知情?不怕连累?”

“如果连我们都知道的话,恐怕警察就没用了,您也无需来了吧。”

玻璃门内,两人有了默契,不再继续谈论此事,笑着聊起家乡的变化,养老院没了之后,干妈珍珠去了哪。聊1998年的大洪水,以及养老院的小太阳阿晴,喜欢穿紫色裙子,不喜欢上幼稚园。

张伟为自己猪油蒙心的这些年后悔,又觉生活无奈,还是童年美好。

“真想念养老院的大家啊。陈勖爷爷都快八十啦?他还是没向珍珠奶奶求婚吗?但他住在养老院对面?上一辈人守护爱情的方式真特别。听说高铁没有走昭文,旁边泰宁和武夷山都通了,真是的。”

“你真是干妈肩膀上那只会说话的乌鸦?”

“青鸟!”

“噢噢青鸟青鸟——能冒昧问下,阁下的品种是?”

“嗯?是,就是你说的那个品种。”

“哦?哈哈……嗝……哈哈……”

“哈哈……你最好别笑死过去……哈哈……哼!”

两人笑声如雷,毫不避讳,引来路过同事时不时的侧目。

(3)

几天后,青鸟晚饭时方归,一进养老院便被珍珠拉住。最近,青鸟向珍珠点了点头,珍珠会意。

“已经找到他的藏身之处,处理尚需时日。”

“知道了,辛苦啦。吃饭吧,今晚炖了鸡……”珍珠一时嘴快,话没说完,赶紧捂嘴,羞红了脸。

青鸟满脸嫌弃道:“我再说一次,我不吃——禽类!就是带翅膀的,咕咕咕……”青鸟弯曲手臂,学小鸡似的扑打了几下。

“有米饭就好。”

“抱歉……我刚好蒸了七色米饭,泡了两个小时呢,很香很软糯——阿晴,你的青鸟哥哥回来啦!”珍珠冲食堂扯着嗓子喊。

只听得食堂里一阵丁零当啷,阿晴匆匆放下碗筷哒哒哒朝青鸟扑过来,拉着青鸟往卧室跑,关上门摸出藏在毛绒乌鸦里的钥匙,打开衣柜,抱出曲奇饼盒。

阿晴高高举起《青鸟童话故事集》,踮起脚尖站在卧室的桌子边,眼睛睁得大大的。

“那后来呢?”

“后来?”青鸟抱起阿晴,坐在腿上,翻开绘本。

“嗯嗯,龙王的九个孩子都飞到了天上,他们都去哪里啦?”

“现在就讲睡前故事吗?阿晴不好好吃饭的话,爷爷奶奶们会不开心的啦。”

“讲第九个孩子——阿正,就一个嘛,书都翻开了。”阿晴转过脑袋,奶声奶气,眼睛真是清亮。

“好,那就讲第九个孩子的故事,讲完阿晴乖乖吃饭,我去帮爷爷洗碗。呃……珍珠奶奶有看到过故事书吗?”

阿晴摇摇头:“嘘——这是秘密,故事书只有我和哥哥一起才能打开。珍珠奶奶不知道,话梅奶奶、鸡汤爷爷、虫爷爷他们我都没说。”

青鸟哗哗哗翻了几页,找到故事后清了清乌鸦嗓,兄妹俩的眼睛顺着青鸟的手指,在彩色的书页上缓缓移动着。

老龙王的第九个孩子名叫阿正。阿正驾着云朵,飞过一座座高山,越过一条又一条大河,来到了一个群山环抱、风景秀丽的地方——青梅镇。

青梅镇的人们勤劳善良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生活十分安宁,仿佛世外桃源。

可是,山里的妖怪发现了青梅镇,看到人们生活富足、听到家家户户欢歌笑语,十分嫉妒。于是,每年夏天,妖怪就从高高的山上降下可怕的洪水,淹没农田,毁坏房屋,人们无家可归。

有时,妖怪还喝干河水,带来旱灾。河里的鱼不见了,地里的禾苗枯萎了,山上的果树也结不出果子,人们饿着肚子,大地上充满孩子们的哭声。

阿正来到了镇子上,决心带领人类打败妖怪。

当妖怪降下洪水,阿正就跳入河里,让长长的身体变大,用身体撞碎巨石、疏通淤泥、拓宽河道,很快洪水便退去了。

妖怪又降下十倍的洪水,阿正就又钻进河底,越钻越深,一直钻到地下河,钻到大海里。就这样,淹没大地的洪水又退去了,就算妖怪再降下一百倍、一千倍的洪水也不怕。

妖怪还想要喝干河水,制造旱灾。可是河流连着大海,任凭妖怪怎么喝,河水都没有减少,妖怪的肚子却大起来,大得走不动路。阿正又飞到天上,吐出甘雨,浇灌禾苗、果树,注满鱼塘,大地上呈现一片勃勃生机。

妖怪看见自己恶毒的计谋失败了,只能灰溜溜地逃进了山里。

后来,龙王的第九个孩子阿正,留在了青梅镇,他住在河中央的一座小岛上,帮助人们打败洪水,降服干旱。那座小岛是阿正从别处搬来的一块巨石,他用巨石堵住河流通往大海的洞口,防止妖怪卷土重来。

青鸟合上绘本,阿晴仿佛被故事里的阿正附体,杵在他大腿上一动不动。

“太厉害啦!阿正好厉害!后来呢?”

“小屁孩,吃饭去了啦!”阿晴哼哼唧唧下地,俩人锁书回食堂。

青鸟不饿,盯着阿晴吃饱,擦桌洗碗,把凳子码到桌子上,食堂不大两张桌子八把椅子。随后,他俩来到布草间,青鸟换上工作服,给阿晴系好围裙,提着扫帚、拎上拖把、拿起抹布开始打扫卫生。

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收垃圾!”阿晴敲响女生宿舍的门。

“请进,阿晴啊,今晚又是阿晴辛勤劳动呢。”

“包子婆婆不要动,躺好——请交给我吧。”

“是,阿晴队长!垃圾已经分好,左边那一袋是可回收,右边那一袋是不可回收。”包子奶奶捂着胃尽力坐起来,腿耷拉在床沿,准备穿鞋。

“不要!包子婆婆要听话,我可以的!”

“阿晴这么努力,我也不能偷懒呢——我来套垃圾袋。”

红菇奶奶吃完饭血糖高已经睡下了,银针婆婆停下手里的十字绣,扯来黑色垃圾袋,吹一口气,蹲下套进垃圾桶。

“a qing,gei ni mao tuo xie。”话梅奶奶嘴巴不利索,只会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念着说话,不会顺畅认读。

“哇——谢谢话梅奶奶,好漂亮的毛拖鞋,紫色的!”阿晴两眼放光,把毛拖鞋抱在怀里。

“xi huan ma?”

“喜欢,谢谢奶奶,奶奶最好了!”阿晴把鞋子左看又看,看不够。

“你话梅奶奶花了好几天呢,黑灯瞎火的纳鞋底,赶紧穿上试试。”包子婆婆下床,抱起阿晴,给她试穿。

“哎呀闺女穿上真合适,话梅奶奶你看呐,鞋子上的花真漂亮。”

话梅奶奶竟红了脸,她才刚学会编毛拖鞋,床上满满堆着五颜六色的毛线球。

“xian gei a qing zuo,da jia dou you。”

“十来好几口人呢,你哪里做的过来,我和你一起吧——阿晴,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,去看看爷爷奶奶、叔叔阿姨、哥哥姐姐们的鞋码,回来告诉奶奶。”

阿晴右手举高高,压低声音喊道。

“是——包子婆婆!”

“话梅奶奶——35”

“包子婆婆——36”

“红菇奶奶——33”

“嗯?是阿晴吗?”红菇奶奶翻了一个身,又睡着了。

“银针婆婆——37”

阿晴哒哒哒跑到男生宿舍,宿舍的垃圾已经收走,鸡汤爷爷和他的轮椅不在,虫爷爷似乎又陷入了昏迷,佝偻的身体在被子里一起一伏,床边的心跳仪屏幕画着波浪线,滴滴滴——数字83。阿晴弯腰找鞋。

“虫爷爷——46”

走廊里,青鸟正弯着腰拖地,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扫完走廊、宿舍、娱乐室、会客厅、前台、厨房的地。植物清洁剂的香味扑鼻,干净的味道一点一点吞掉了脏兮兮的味道。

“哥哥——请抬脚——44。”

“哦?小心些,别摔倒。”

地面湿滑,青鸟沿着走廊打开各个房间的窗户,通风吹干。

“阿晴——珍珠奶奶和鸡汤爷爷在河边散步,去房间里给爷爷拿药、水杯还有……等等,喊爷爷奶奶回来吧,回来吃药。”

“是——”阿晴哒哒哒跑开。青鸟已经端着喷水壶给楼里的绿植浇水,盆土黑色的浇一小口,灰色的两口,白色的浇透,叶片喷雾。上衣口袋别着一把小剪子,随时减下枯叶枝,折断后撕碎洒在盆中。

“哥哥,爷爷刚刚吃过药了,爷爷——41,奶奶——40。”

“嗯?阿晴是在统计大家的鞋码?要给长辈画鞋吗?给爷爷奶奶吧,我就不要了。”

“我画的鞋不能穿——才不给你画。丽姐姐什么时候回来?我找不到她的鞋?”

“丽姐姐今天回家了,明天她要公务员考试,过两天就回来咯。”

“丽姐姐——不知道!”阿晴每统计一个鞋码就右手举高高,这个没有举。

“还有谁的鞋码不知道呢?”

“不知道——哦,还有铁锅爷爷,呃还有白伯伯和白阿姨。”

“是陈勖爷爷,还有张医生和林护士吗?”

“嗯嗯——可是他们不在。”

“我可以帮阿晴打电话问问?不行的话,医院离这里不远?”

“不要——”

“可是铁锅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,白伯伯和白阿姨每周五来巡诊,别忘咯?”

“好的吧——还有太公,太公穿多大的鞋呢?”

“……这个,太公的话,似乎确实没注意过。阿晴真好呢,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着给太公也做双鞋。”

“太公臭!从没看过太公洗脚,亮亮的皮鞋从来不脱。”

“嗯?阿晴也注意到了吗?我好像也一直没见到过……太公偶尔回来的话,你亲自去问他吧。不管阿晴要求什么,太公都会答应的。”

“是——”

阿晴哒哒哒回女生宿舍汇报成果去了,青鸟提着空水壶回布草间蓄水。工作还没有做完,珍珠推着鸡汤爷爷回来时,青鸟在后院喂鸡、劈柴。晚上就不必给菜园子除草浇水了,明早再说吧。

屋里的卫生打扫结束,青鸟依然很有干劲,不过搜神任务的挫败感令青鸟略感疲惫。无功而返时,他选择耗尽体力把养老院打扫干净。

回来好几天,青鸟不是把自己关在布草间的小屋子里,撰写童话,描画绘本就在打扫卫生,给阿晴讲故事。时间的杂草在腹中反刍成故事的雏形,最终化成牛奶般的童话。他边写边画,偶尔也会思忖,绘本里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的?

自从龙王阿正来到了青梅镇,帮助村民调节风雨,伸张正义,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,有多少年呢?没人知道,只听得村民说:

“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……就和龙王一起打败过妖怪,可威风了!”

阿正取得了这么多的成绩,听到了一代又一代青梅镇村民的夸奖,慢慢变得骄傲起来,甚至有些懒惰。

当村民又遇到困难,想要阿正帮忙时,好几次听见他在龙王庙里呼呼睡大觉,村民不愿打扰,悄悄离开了;当镇子里接连下了半个月大雨,村民祈求龙王帮忙时,他仍旧在庙里呼呼睡大觉,怎么敲门都没回应。

雨越下越大,越下越猛,终于有一天,连龙王庙都被大水冲毁了,龙王庙所在的小岛也掀了个底朝天。青梅镇的村民团结起来,和洪水奋勇搏斗,筑高堤坝,疏通河道,直到洪水退去。人们重新在小岛上修建了龙王庙,建造了龙王像。

夜晚,村民在河边举行战胜洪灾的篝火庆典,龙王阿正悄悄出现了,他躲在漆黑的角落里羞愧难当,不敢出来。因为自己的骄傲和懒惰,阿正的家被大水冲毁,要不是智慧勇敢的村民,恐怕他已经无家可归。

“咯咯好好笑,龙王的家被河水冲走了,好笨呀。”

“就是就是,下了那么大的雨,谁叫他一直睡大觉。”

“那他为什么不起床呢?睡在水里好冷的。阿晴听到打雷就会起床,抱住床上的娃娃。”

“可能是他太骄傲了,他不怕水,睡得太死,估计在水里打呼噜呢。咕噜咕噜咕噜……咕噜咕噜。”

“哈哈哈在水里打呼噜,咕噜咕噜……咕噜咕噜咕噜……咕噜。”

“阿晴可不能在水里打呼噜哟,水里很危险,记住了?”

“嗯嗯……我从不自己去河边玩。今天是虫爷爷带我去河边的。”

“虫爷爷?他身体好些了吗?我还以为他一直在睡大觉,咕噜咕噜呢。”

“不是咕噜咕噜,是呼呼呼——哈——呼呼,嘴巴长得老大了,可以放进一个大苹果。”

“阿晴学的好像,好像哈哈哈。”

“哼哼——珍珠奶奶还骂他了,说‘老是睡这么死沉,再睡下去,家要没了。’之类的。珍珠奶奶好凶,她对其他爷爷奶奶都不这样,是不是虫爷爷不干活呀?大家都干活,就虫爷爷不干活。”

“嗯?阿晴是这样想的吗?也对呢,等虫爷爷身体康复,是要开始干活了,就让他和我一起打扫院子吧。”

“不要——阿晴和哥哥就够了,虫爷爷笨手笨脚的,都抱不动我。”

“那让他去后院种菜、除草,虫爷爷很擅长种菜,又绿又嫩。”

“嗯嗯!虫爷爷就不要挨骂了。珍珠奶奶可凶,阿晴吃饭都不敢和她坐一起,给我夹的菜,我也没吃。”

“老太……这么凶,明天我说她。”

想起过往,突然青鸟心里莫名地冲动,他犹豫要不要给阿晴继续把这个故事讲下去。可接下来的部分一点也不童话不梦幻,一点也不符合吴攸说的“要给阿晴造梦呀!”的期待。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?人在不同阶段只会摄取自己感兴趣、能懂的东西,就像去游乐园玩耍,孩子只会被摩天轮、过山车吸引,难道还会心疼小丑蹲路边吃盒饭吗?毕竟是幼崽呢,试试吧。

“诶……阿晴现在困吗?要不我接着给你讲完这个故事?”

“好耶!要听故事。”

家已经重建,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。

龙王阿正丢失了一件比性命还重要的珍宝,那是父亲赐予孩子们的龙珠,每个孩子都有,而阿正的龙珠竟在洪水中丢失了。龙珠丢失,阿正的法力将会渐渐消失,到那时,他再也不能穿越河海,腾云驾雾,为人间降下甘雨;也不能洞察万物,与水族生灵沟通,保佑一方。

阿正捶胸顿足,再次为自己的骄傲和懒惰懊悔不已。他失去了理智,纵身跳进河中,游进大海,绝望地寻找它。

龙珠真的冲进大海了吗?不,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。

洪水泛滥时,住在龙王庙附近的农夫吴伯伯,从淤泥中打捞出一块漆黑的石头,又大又扁,洗干净后,竟是一枚瑰丽的珍珠蚌。珍珠蚌里藏着一颗鸡蛋大的珍珠,光芒夺目,在夜里发出幽幽地银光。吴伯伯获得至宝,欣喜若狂,紧闭房门。

俗话说,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。吴伯伯发现宝贝的事很快就传开了。村民都说:“吴家宝贝真神奇,半夜屋顶冒银光。”

富有的商人希望买下吴伯伯的珍宝,他挥手谢绝;异国的学者想给宝贝拍照,让它名扬天下,他拿起扁担驱赶;地主豪强土匪恶霸日夜骚扰,吴伯伯都没有屈服。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宝贝,就算亲人朋友离他而去,他也没有动摇。

最后,皇帝也知道了吴伯伯的稀世珍宝,下令要拆了吴伯伯的房子,把他关进囚车。皇帝嘲笑说,要给吴伯伯做一个特别的囚车,囚车只用一块板子四根木棍简单搭建,四周无墙上无顶,由两个士兵押送回京,沿路被人嘲笑、挨打、扔石头,胆敢逃跑株连九族。

吴伯伯慌了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想把宝贝藏到龙王庙,又近又有龙王庇佑。

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,他悄悄来到龙王庙,正巧撞见了回家的龙王阿正,阿正认出了吴伯伯,吴伯伯也认出了他。吴伯伯扑通跪在地上,希望阿正救救这个宝贝。阿正惊呆了,捧着龙珠瘫坐在地,嚎啕大哭。

突然,龙王庙外有人大声敲门,吴伯伯叮嘱阿正千万藏好宝贝,不要被坏人抢走,说完就去堵门。门外人很多,眼看吴伯伯就要堵不住。

千钧一发之际,一群白色的大鸟从天空飞来,围着阿正和龙珠飞来飞去,一圈又一圈,突然时间停止,鸟儿们凌空不动。一只领头的黑鸟,目光如炬身形发光,大叫一声,一口吐出月亮。月亮和龙珠融合,龙珠竟越长越大,随着一声啼哭,龙珠化作女婴。

龙王庙外,一群官兵冲破大门,大声训斥吴伯伯,再看阿正手里抱着一个女婴。抹黑的夜里,女婴哭声清脆,幽幽发着银光,官兵嗤笑一声。

“你女儿?”官兵询问阿正,阿正紧张地点点头。

“就这?故弄玄虚!”说罢,几名官兵踢了几下吴伯伯,离开了龙王庙。

后来,吴伯伯的房子再也没有发光,却多了一个小女孩,每天围着他咯咯笑。那些觊觎吴伯伯珍宝的人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青鸟讲完故事,瞬间后悔,如此世俗、难懂又吓人的故事,讲给阿晴听,确实太早了。怎么办,从阿晴目瞪口呆的表情里,他知晓自己犯了大错。

“哥哥,好厉害的白鸟黑鸟呀,龙王庙是旁边那里吗?吴伯伯是住吴攸哥哥家吗?”阿晴好奇的问。

糟糕,自己蹩脚的故事绘本、糟糕的隐藏技巧、狭隘地童话来源终究是迎来了这一天,难道阿晴已经猜到了,怎么办怎么办?

“不是啦,世界上的龙王庙很多呢。哥哥下次不讲这样的故事了,仅此一次,原谅我。”

阿晴瞪大着眼睛,委屈地快哭了。

“呜呜——要讲故事,要讲,我要听哥哥讲故事。阿晴会长大,以后会懂的。”

“好——我讲我讲,我再把故事再写好一点、短一点,这样阿晴就能懂咯。”

“哥哥没关系,声音好听,画得好好看。”

青鸟长出一口气。

“哥哥渴了吗?喝水。”阿晴双手捧着凉白开,送到青鸟手边。

青鸟哄完孩子睡着,才离开。一进楼道,便撞见珍珠靠着墙边抹着眼泪,青鸟吃了一惊,头皮发麻。

“对……对不起。”

“没,谢谢你——大黑鸟。”

珍珠勉强露出不在意的笑容,小姑娘似的摆了摆手,又是尥蹶子又是小碎步想跑回卧室。

“我们的职责什么时候结束?”青鸟喊住了她。

珍珠叹了口气,指了指走廊尽头,两人便一同来到养老院的后院菜地,在门槛上坐下。

“别气馁,青鸟。我们都会迎来命运的终尽,但不是现在。眼下,让老去的神明们安享终焉,就已经足够了。”珍珠安慰到。

“理解。想想这一路真是辛苦,刚开始,祂们不愿意来,总说身而为人的生活,已足够抚慰祂们慢如长夜的一生……我累了。”

“青鸟,别这样,我去叫阿晴,小姑娘应该还没有睡。”

“让阿晴睡吧,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,我们不能永远用小姑娘的可爱抚慰成年人的忧伤,阿晴不是酒。我说,你父亲也是的,数次面临死亡都不愿意呼唤我。祂们似乎非常热衷于短暂的悲欢,甘愿陷入鸡毛蒜皮,堕入纸醉金迷,祂们忘记了自己神明的身份。”

“神明的身份?或许不重要了。穿越时间之河,你遇到成百上千的神,在不同朝代、不同地方陆续做出了选择,祂们自愿抛下神的身份和职责,耽于人的苦乐哀愁,这不应该成为你的烦恼。青鸟,祂们的事已经不重要了,照顾好眼下。”

“不,为什么不重要?祂们已所剩无多,历史阉割他们,现实摒弃祂们,现在,祂们又自甘堕落,怎么可以这样?祂们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
“偏执!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,神明的时代……如果存在的话,几千年前就已经消亡了,你又何必代表一种已然的消亡呢?”

“珍珠,那么你又在守护什么呢?你为什么还在守护?”

“于我而言,他们进养老院之后,就只是普通的老头老太太。我珍视的是他们的所行所思的神性,而非一种等级、特权制度。你武断地认为祂们堕落,我却认为祂们觉悟太晚。世事多变,当事者尚且接受自己的变化,不如你也尊重。”

“我——我并没有妄自菲薄,请你相信,我深爱养老院的大家……对不起,那么,等到养老院的老人慢慢故去,我们该去哪?我呢,干脆去找一份工作,做个打工仔。可是珍珠你呢?明年,你来养老院已经50年了。”

“咦?没老人就关门咯,市里早就准备接收……关闭这里了。这吴家老宅改的养老院又老旧、设施又落后、条件简陋,修修补补占用了这么多年,早该拆除了。三岔河口诶,多好的位置,多少房地产商盯着。”

“真豁达,我不关心这破房子,你去哪呢?”

“我嘛,看看我倔驴老父亲什么时候嗝屁,如果他撑得住,我就开一辆破面包车,带着他流浪:去四川喂熊猫,去阿尔泰山放羊,去大兴安岭养鹿,然后去一座矿山里挖宝石,最后,带着我的老父亲,回东海。”

“啊?你这稀奇古怪的想法哪里来的?别说,这一大圈还挺顺路。干脆捎上我得了,你好歹也上了年纪,需要有个人给你带路。”

“NO!又不是西天取经,不需要!你还是去当你的社畜吧,现在,你该去给阿晴讲睡前故事啦!”珍珠不屑道。

“啊,你知道我们的秘密啊?你可不许偷看阿晴的故事书啊,阿晴会哭的?!”

“是是是,阿晴会哭,你也会哭吧?大男孩?”

珍珠帮助青鸟倒完心里的垃圾,忍不住问一下正事:

“出去这几天,你说人找到了,还顺利吗?”

“我去了20年后,还算顺利。如您所说,张伟确实是一个守着本心的男人,没有忘记养老院和你。他做梦都想再回来,可是在大城市为了房子车子票子,只得忍受老板无休无止的PUA卖命赚钱。跑题了,张伟说他的两个老板李、丁囚禁了十几个独居老人,也说他们的藏身之处……但我犹豫怎么处理这事。”

“藏在什么地方?连你都犯难。而且你说的这个和我的事好像不一样。”

“哦,确实有一位老去的神明参与其中,祂失去神力后堕落了,这些年坏事做尽,竟然帮着李、丁人图害独居老人,骗取钱财贩卖器官。”

珍珠一听到“贩卖器官”,扶着腰腹胃里酸水上翻,似乎锋利的钢刀刚刚割过她的腰子。

“抱歉,还好吗?这还不是最可笑的。这位堕落的神明没想到自己也被李、丁二人出卖,身体的器官已经被买家提前预定了……祂毫不知情,直到警察冲进那个囚禁老人们的破旧防空洞,祂知晓一切之后,就了发疯……真是罪有应得,哎警察再晚点到就更好了。”

“莫大的讽刺!一码归一码,警察来晚的话,其他老人就危险呐!”

“无妨,我会出手。”

“那我父亲……你为什么没出手?”珍珠瞟了瞟青鸟,小声试探性地问。

瓜果芬芳,月明星稀,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,落到天边。

“扫兴的扫把星。可惜,我还没来得及奉上打神鞭,祂就发了疯,估计得老死在监狱咯。”青鸟自说自话,没有理会珍珠。

“祂是管什么的?那个疯了的老头?”

“不重要,祂医术高明。接下来,我该怎么处理祂,太公游历未归,我是去时间缝隙中寻找祂,还是要等祂老人家回来。”

“即便祂仍保有神性,养老院已然不会接收,现世的法律足够她受的了,剩下的,等祂死透再说。”

“太公的意思?”

“是。张伟有没有受牵连?毕竟他是知情人。”

“应该不会,他是立功的重要证人之一。张伟因为工作原因和老板保持着线上沟通,发现老板不对后主动报警,并把工作电脑、手机上交给警方,警方通过远程沟通时留下的IP地址,配合其他多方线索,抽丝剥茧才抓住他们,至于老板们的犯罪事项,他毫不知情。”

“是这样的吗——你,没有帮忙?”

“别看我……要不是和养老院有关,我才不理会。你说哈,世界真小,张伟的两个老板,其中一个竟然也是昭文市的,一听说是老乡给他气坏了。正义果然不会迟到,这个姓李的,竟然在20年前抛弃了自己重病的母亲。”

“20年前,今年?说来也奇怪,前几天,也有一个姓李的,打电话来说,要把老妈扔养老院,真奇怪。”

“也姓李?没准就是他,谁知道呢。这个世界很小的。”

聊的正酣,空气中,一股熟悉恶臭的味道又出现了,是某个神明腐烂的味道,珍珠也闻到了。

一行雨燕嬉闹着划过夜空,青鸟叹了口气。风中的鸟向来不由自主,一半的时间追逐于食物链,一半的时间缱绻于荷尔蒙,太阳指挥着风向,候鸟生若潮汐,留鸟秋收冬藏,留恋人间的是异类。青鸟的翅膀无法与他者平行,他有他的方向,不受制于时间和空间——或者说被时间和空间抛弃。

二人默契地背对背起身。

“为了老有所养……”珍珠转身步入光明之中,

“幼有所爱的世界。”青鸟噗嗤噗嗤钻进黑夜。

上纵横小说支持作者,看最新章节

海量好书免费读,新设备新账号立享
去App看书
第十一章 青鸟之
字体
A-
A+
夜间模式
下载纵横小说App 加入书架
下载App解锁更多功能
发布或查看评论内容,请下载纵横小说App体验
福利倒计时 05 : 00
立即领取
05 : 00